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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外来鸿】让古典优雅地老去 ——我的欧洲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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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文冰纪  2014-6-4 23:37:07【随笔心得】

文/孙可佳​

一、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

记得初到巴黎,自己是一个很容易惊讶的人。在去学校、超市的路上,会和罗丹的巴尔扎克像不期而遇,和埋葬着狄德罗的古老教堂擦肩而过,和安睡着萨特和波伏娃的墓园毗邻而居。一个星期之后,方才知道自己所在的圣日耳曼德佩街区于巴黎,于拉丁区意味着怎样的人文萃薮。那些伟大的杰出的人物如今或已安葬在先贤祠中为人敬仰,而巴黎仍然给予他们具象的存在,让这些记载着他们的足迹、他们的生活、他们喜怒哀乐的街角建筑与著作一同传世。​

(原帖地址:http://mp.weixin.qq.com/s?__biz=MjM5OTQ3NTEwMg==&mid=200187192&idx=2&sn=b8199f0bbdfbfdb907d8183951e268f2&key=aae2f692d81876843a0782fe6d64049848e234ba2c8b9604ae5300aba1946ab49082b52e79616aa4613ace9ba48f4b49 ,清华大学清新时报  )

在而后的旅途中我变得不那么容易惊讶。也许是看惯了。当一个个教堂成了一时的休憩,当游荡在王宫咀嚼着拿破仑、路德维希或是茜茜公主的传奇往事,让我再一次眼前一亮的还有高迪天才的设计,风车村里百花围绕的老磨坊。​

然而我难以忘记在维也纳的那个午后,乘着普拉特游乐园的的百年摩天轮,想起《Love Before Sunrise》里杰西和塞琳娜在这个摩天轮上的场景。眼瞧着维也纳在我的脚下越来越小地呈现着它所有的红顶屋子和大片的绿色森林,我也走到了欧洲之旅的最后一天。几天前我和朋友笑着说这趟从捷克开始的旅行好像是在向电影“爱情三部曲”致敬。而我的脑海里也回想着电影里的画面:她在他的驿站下车停留,可是彼此都知道不可能是自己的终点,唯一期待的就是明日不要到来。他们彼此承诺,要让这短暂的爱情成为他们心中永远的回忆……​

回忆。所有过去的辉煌、溃败、精致、典雅,所有过去的大人物、小市民、传奇故事以及柴米油盐最终都会变成每一个街角、每一栋老屋里的回忆。倘若有一天这些旧城墙老建筑不在,那么回忆也将随着它们一同化入尘埃;倘若它们在,于是这些老故事便有个寄托和念想。于是我羡慕欧洲。北京城里的老故事比欧洲多得多,也传奇得多,但是老胡同没了,老城墙拆了,一代代新长成的北京人没法子对着玻璃幕墙和高楼大厦发思古之幽情,也不能家常便饭似的路过一座座旧人的雕像。记忆写在纸上,但是触摸不到。北京城俨然一座新首都,谁记得老故事呢?​

当然,故事终究是故事,回忆总是要老去的。街上行人随着变迁的岁月换了一茬又一茬。我想起在巴黎的时候,总会在老旧的地铁里观察着充满后现代寓意的涂鸦,品鉴着巴黎女人敏感的时尚嗅觉。又想起北欧王宫前身着红色传统制服的卫兵与重金属摇滚范的年轻人,维也纳的新街区里莫扎特打扮的人在街上出售音乐会门票,索邦大学遗址前玩滑板的学生……现代,时尚,属于新的时代的一切像当年所发生的老故事一样发生着,路过咖啡馆、雕像、皇宫、教堂……然而人们仍然怀念过去。就像蒙马特高地上的那些画室,新时代的画家们竞相模仿着当年梵高的向日葵、星月夜,毫不以为俗套,只因为蒙马特栖息过这位天才的艺术家。​

中国人喜欢怀古远胜于西方人。我们有太多怀古的诗词佳作。小学生也会背“朱雀桥边野草花,乌衣巷口夕阳斜。”只是我们常常没了“朱雀桥”,空留下乌衣巷的虚名来凭吊。豪门贵族终究会倒塌,寻常人家和世族的更迭往往只在匆匆弹指之间。而后,一切金碧辉煌的古典时代成为了街头巷尾日日相见的家常。这令人唏嘘的历史啊。​

二​、人世几回伤往事,山形依旧枕寒流。​

和朋友去新天鹅堡的时候,她激动地告诉我,那是她从小就梦寐以求的梦幻。是啊,那座据说是新天鹅堡最佳观测点的铁索桥被人挤得满满当当,摇摇晃晃。可是如此为人所向往的新天鹅堡,其建造者路德维希二世却没在这里住过一天。​

巴伐利亚的国王路德维希二世是一个浪漫的悲剧传奇。他从小喜欢歌剧和舞台剧,他是瓦格纳的崇拜者,却也和铁血宰相结成忘年之交。世人传说他曾对同样传奇的表姑茜茜公主有过朦胧的情感,自此他的感情生活一片空白。22岁,他在婚礼的两天前突然宣布解除与巴伐利亚公主索菲的婚事,此后一生未娶。他自己得不到世人的了解,便躲在自己的世界中,不轻易抛头露面,远行时甚至选择夜行。因为对现实不满,他就沉醉于舞台剧的幻想中,致力于创造自己的童话世界。国王为瓦格纳的剧本所深深打动,决定修建这座白色的童话城堡为瓦格纳的舞台剧塑造一个背景,让骑士和公主的动人故事能在那里上演。1869年,就在巴伐利亚南部的天鹅城堡遗址上,他勾勒出自己的梦幻世界——新天鹅堡。​

但新天鹅城堡是路德维希二世一个未完成的梦。在举国上下的一致反对中,就在这个城堡就要落成的前夕,1886年6月12日,这个单身富于幻想的年轻国王最后一次视察了这个城堡的工程进度,却在返回慕尼黑的途中消失在夜幕里。第二天清晨,湖中发现了国王和古登医生的尸体。当时他只有41岁。路德维希的死给他的家人留下了1500万马克的债务,工程随之停止,也给世人留下了未完的梦。直到上世纪六十年代,人们还是将建造新天鹅城堡斥为愚蠢行为。​

世事沧桑。德国人最终把路德维希二世的梦变成了现实,耗费巨资建成的新天鹅城堡成为德国旅游业赚钱的大户。在铁索桥上挨挨挤挤的游客,通过网站预约时间排着长队按时游览的游客们竞相欣赏这个童话色彩的城堡。这个用国王的鲜血换来的城堡成为德国最热门的旅游景点之一。​

路德维希二世的传奇和他的表姑茜茜何其相似啊。他的童年是与茜茜公主一起度过的。在他对爱情开始产生朦胧的感觉时,他15岁的表姑就嫁去了奥地利。她美丽的倩影留给了年轻的王子难以磨灭的印记。在一次书信中,年轻的王子称呼茜茜公主是世上最了解他的人。​

这些传奇人物的生前和死后是多么的天差地别。茜茜也是一样。她活着的时候,奥地利人并不那么喜欢她——这么一个和宫廷有点格格不入的人:不爱她勤政又深情的皇帝丈夫,漠视宫廷里条条框框的繁文缛节,她终日在各国游历却就是不喜欢在维也纳停留。她也是悲剧的,几个孩子先后夭亡,使她陷入无尽的悲伤……然后她莫名其妙地被人刺杀了。突然间她活着时候看她不顺眼的奥地利人觉得那是个传奇,于是开始纪念她,传说她的美丽。这样的美丽女子很多,又如戴安娜王妃。她们活着时也许并没有那样的爱戴,而死后忽然成了全民怀念的美丽传说,并且有效地推动了祖国的旅游业繁荣。茜茜公主成了维也纳的象征,到处售卖着她的明信片,纪念品。美泉宫和霍夫堡展出着茜茜的服装,她的生活,她纤细的腰和漂亮的及地长发,她如何被弗兰茨国王意外地选中成为皇后,她每天吃很少的东西保持身材,她怎样美丽怎样哀伤......一切有趣又无聊。​

我感谢这样美丽又传奇的人物。感谢他们留下的这些梦幻家园,这些让游客们充分回味、玩赏的宫殿以及宫殿里的故事。德国人将新天鹅堡保护的很好。这里不准照相,不准随意触摸,进入每一间房间都要有工作人员的引导——他们给予这个梦幻以小心翼翼的保护。​

刘禹锡的《西塞山怀古》里有感于晋、吴兴亡之事,山川之险不足凭恃,而分裂割据终归一统。“人世几回伤往事,山形依旧枕寒流。”此山非险,故人已逝,新天鹅堡将世世代代流传给后人以梦幻。是啊,这是一个永远在高山之上为人仰望的,从未有任何人居住过的梦幻城堡。​



三​、庭树不知人去尽,秋春还放旧时华。​

我在欧洲变得格外怀旧。走在巴黎,哥特式的教堂,十八世纪的老建筑,一切都将我领入那个闪耀着人文光辉的启蒙时代。我喜欢巴黎歌剧院,古希腊罗马式的柱廊和巴洛克建筑的奢华交相辉映,三层的走廊里锁着满墙的书,我满脑子回荡着《歌剧魅影》的旋律。就好像整个剧院,台上台下四面八方响起了“All I Ask of You”——我每踏进一座古城,一栋古建筑,遥远的回响就开始在心上叩问起来。有的时候会想,这就是伏尔泰与卢梭安眠之地,这就是栖息过海明威、费兹杰拉德的文人书店…....也会爱上旺多姆广场上那家最早的香奈儿,什么时候有钱买下那家Burberry名品店里的风衣啊。​

也有的时候,一个饭后出去散步的傍晚。走过除了老城墙和丁香花什么都没有的街。我突然冒出来一句,巴黎好破好旧啊,这时候我知道我已经舍不得这里了。熟悉了一座城市,如同熟悉一个人,在他所吸引你的一切闪光点背后,你剥离出一个不完美的有缺点的人,并且依然喜爱如初。就好比我对北京,我的家。北京的老城也是这样啊,为数不多的老胡同,半新不旧的街道,老头老太太扇着扇子吃西瓜,遛一只白色哈巴狗,旧,但是真好看啊。​

这个时候,其实是一座城市的古典和现代融合的最好的时候。我们保留古典,我们接受现代。我们欣赏古典,我们走向现代。古典尽管寂寞而优雅地古典着,现代就那么喧嚣又热闹地从它身旁走过。两段时光遥遥相望,擦肩而过,我们给予老去的旧时光以敬意,轻轻拂去旧建筑上的灰,有一种不刺眼的光亮。​

是啊,旧时光老去了。​

我想起维也纳的安可钟。这是维也纳旧城区的音乐钟。每到整点,会出现一个维也纳历史上的著名人物,以及与之相匹配的音乐。这些人物来自不同的历史时期,包括古罗马皇帝马尔库斯·奥列里乌斯、查理大帝、弗朗茨一世、约瑟夫·海顿等。中午12点,所有人物会一起出现。我喜欢这种纪念的方式。随着时间的流动,旧人物们一个个走来,又一个个离去。时间在继续,而他们不曾被遗忘。​

我们留不住过去的时光,于是,就让它优雅地老去吧。​

(作者系清华大学人文学院中文系2011级本科生,现于巴黎政治学院交换)​

本帖于2014/6/5 0:30:41被 文冰纪 修改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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